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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责奥斯卡“政治正确”时，我们指责的是什么？ 卡的影片实际上并没有直面反映当下最尖锐、最紧迫
影评人批评奥斯卡“政治正确”的一个重要出发 的社会议题，而是在昔日尖锐、但今日已经“无害”
点是，“政治正确”附带的种种条条框框将限制电影 的社会议题上打转。在她看来，如果说奥斯卡及好莱
的创作自由，导致影片内容“平庸化”。但这种说法 坞在“迷失方向”的话，那正是因为它还没有找到它
其实是忽略了好莱坞电影之所以成为好莱坞电影的原 和当下社会现实的关系：
因。作为一个志在全球市场的电影商业体系，好莱坞 “因为今天美国社会的重要现实是白人右翼民粹
电影一方面以美国式价值观为特色——美国人的个人 主义的兴起，是拉丁裔移民、亚裔移民及主要来自拉
英雄主义、自我实现的价值观非常适合大屏幕与全球 丁美洲的非法移民所面临的新的歧视和迫害。今天，
观众；另一方面，为了迎合全球观众，好莱坞电影也 美国黑人故事，事实上结构性的占据了五十年代好莱
必须越来越普世化。美国经济学家泰勒·考恩（Tyler 坞电影中印第安人的位置。即，曾经，讲述印第安人
Cowen）在《创造性破坏》一书中提出了这一观点： 故事是为了遮蔽美国社会深刻的种族歧视和美国黑人
“整个世界，或甚至仅仅5000万全球消费者，是很少 的悲惨命运。而今天，黑人的、同性恋者故事开始走
有意见一致之处的，更大的普世性意味着电影所涉及 上前台，用以屏显进步，那么这张屏又遮蔽了怎样的
的是人类的一般特征，但它也可能造成平淡乏味和公 故事？——非法移民、拉丁裔移民、亚裔移民或者
式化的处理方法。” “美国后院的第三世界”？在这个特朗普倡导甚或执
也因为如此，“政治正确”也一直是奥斯卡的自 行美西隔离墙之时代，好莱坞也正在重新寻找它的全
我定位。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戴锦华指出，为了赢得更 球策略与政治正确之路。”
多的观众，好莱坞电影必须始终小心翼翼地规避明显歧 至于对奥斯卡“政治正确”嗤之以鼻乃至破口大
视的表述，作为好莱坞电影的风向标，奥斯卡也很少会 骂的部分国人，这个令人费解的现象要求我们厘清背
青睐明显政治不正确的影片。而今，“政治正确”的边 后的成因：他们指责的“政治正确”，究竟是出于对
界又在向外拓展——对少数族裔、女性、LGBT等弱势 电影先锋性或审美价值的真诚捍卫，还是出于对弱势
群体的关照——对于部分心态保守的人来说，这之所以 群体企图打破现行秩序的恐慌？如果是后者，这种自
是个令人跳脚的糟糕现象，殊不知这只是他们还没有习 动将自我代入权力上位者的心态是否在扼杀我们的同
惯，或拒绝接受这种“新常态”罢了。 理心，在社会进步面前竖起犬儒主义的藩篱？正如微
但这也不是说我们绝对不能批评奥斯卡的“政治 博网友“灵魂画手白闲”所说：“正常的政治正确是
正确”。不过这种批评不是建立在为了避免“猎巫” ‘倾向相对少数和弱势的群体’，中式的政治正确则
或“寒蝉效应”而彻底推翻政治正确对电影整个工业 是‘维护最强大到可以碾压所有其他群体加起来的利
链条的统摄上，而是我们需要用一种批判性的眼光， 维坦，容不得它受半点委屈’。”
去看电影是否真实反映了复杂的人性和多元的经验， 在一个利己主义盛行的丛林社会，弱者的言说往
是否揭示了主流观点未能顾及之处的社会真相，是否 往被污蔑成“你弱你有理”式的强词夺理和经过伪装
启迪了我们对现实生活和人类生存困境的多重思考。 的巧取豪夺，慕强心态背后躲藏着的却是深深的不安
从这个角度来看的话，我们甚至可以说今年的奥 全感和尊严被剥夺感。或许我们应时刻谨记村上春树
斯卡还不够“政治正确”。许多批评者认为，获得本 那个关于“高墙与鸡蛋”的隐喻。2009年，他在耶路
届奥斯卡最佳影片奖的《绿皮书》本应在探索美国种 撒冷文学奖颁奖典礼上说：
族主义和种族关系的复杂性上走得更远，然而这部影 “我们每一个人都或多或少分别是一个鸡蛋，
片最终呈现的故事却是——温和地说是将历史事实简 是具有 无可替代的 灵魂和包拢 它的脆弱外 壳的鸡
单化了（特别是对黑人钢琴家唐·雪莉的呈现并不真 蛋。我是，你们也是。再假如我们或多或少面对之
实），严重来说是又祭出了“白人拯救者”（white 于每一个人的坚硬的高墙。高墙有个名称，叫作体制
savior）的套路叙事——白人司机在和黑人雇主的朝夕 （System）。体制本应是保护我们的，而它有时候
相处中放下偏见，达成种族和解。在这部影片里，主 却自行其是地杀害我们和让我们杀人，冷酷地、高效
角依然是个白人，种族歧视的顽固和微妙在很大程度 地、系统性地（Systematiclly）。
上仍然被忽视了。 我们都是超越国籍、种族和宗教的一个一个的
所以，当我们指责奥斯卡电影的“政治正确” 人，都是面对体制这堵高墙的一个一个的蛋。看上去
时，我们更应该指向的，是这种对社会现实浮皮潦草 我们毫无获胜的希望。墙是那么高那么硬，那么冰
的呈现，用强行合家欢的方式遮蔽现实矛盾和问题根 冷。假如我们有类似获胜希望那样的东西，那只能来
源。事实上，这的确是近年来奥斯卡一个值得警惕的 自我们相信自己和他人的灵魂的无可替代性，并将其
现象。戴锦华在点评2018年奥斯卡时指出，入围奥斯 温煦地聚拢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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