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ge 43 - Cine_202012

这份来自同一个放映厅、不同年代的观影仪式感，
直接打通了集体情感记忆，电影还未开场，我便生发出了
对《一秒钟》里胶片轮转、万人空巷时代的好奇与神往。
观影之前，我脑子里揣了三个问题，“故事里是怎
样的‘一秒钟’？为什么刻画了三个并非真心热爱电影
的角色？为什么要写一个父亲与孩子的故事？”
影片结束，这三个问题倒是都有了答案，却随即产
生了更多的疑问，甚至遗憾。《一秒钟》增删后的文本
与张艺谋执念中的故事还有多少重叠？没了影片之外的
跨时空共情，故事本身还具备多少情感力量？
别离相聚牵动着情感转折，消泯了批判，回归了生活。
胶片 技术在更迭、思想在翻新，那些在白色幕布面前虔
二分场的电影胶片几乎被毁，范电影（范伟 饰） 诚观影的人们，其实不知道是自己在推动着历史往没有
召集民众拿来床单，将胶片托举着一步一步走向电影 胶片的时代一往无前地奔去。
院，仿若一场朝圣。 张艺谋轻轻拿起了这段历史，似乎只是落笔了一节
在电影还依托银盐反应的年代，拍摄的过程中， 私人日记，至于那段胶片时代真正滚烫的是什么，他敬
每拍完一卷，换片员要把片子换下来，装进一个金属盒 畏与热爱的是什么，观众只能自己摸索。
子，再用胶带封住，拍完后就把熟片放进船上的大冰箱
里保存。 父亲
物质与精神极度匮乏的生活中，电影是人们仰望星空 当然，张艺谋并非是什么都没讲，《一秒钟》的增
的痴迷与快乐，这也催生了电影人对手艺的庄重与敬畏。 删部分难免让这部影片的艺术性有所折损。
无论是作为放映员的范电影在二分场的“多一把辣 其一，张九声的女儿因为争着当“先进”，在干活
油”的崇高地位，还是拯救胶片细腻而复杂的过程，都 时被面袋子压死这一情节缺失了。这其实是张九声这个
可以窥见那时电影在人们心中的地位。 人物全部的行为动机。
张艺谋在以往的电影中，往往用色彩去拓展电影的 其二，正片中添加了两年后的故事，恢复高考，张
镜头语言，例如《红高粱》里象征强烈生命张力的红色 九声出狱、刘闺女有了重新上学的希望。
基调，《英雄》里段落式色彩化的运用，《影》里水墨 一删一增之间，营造了一幅乌托邦式的美好情感想
风格的黑白渲染等。 象，以影像缝合了苦难叙事，以“个人化”视角拆解了
但《一秒钟》却很克制，漫天风沙的灰黄是贯穿全 宏阔历史。影片给我们呈现了一个希望中的结局，却没
片的基本色，沉重、漂泊、无助、挣扎之感扑面而来，黑 能给我们一个需要知道的苦难前史。
白电影却在对比之下成了人们心中唯一的色彩与幻梦。 于是，《我的父亲母亲》中观众记住的人是“车马
影片所召唤的，是一种集体记忆，而塑造的，却是 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的浪漫情感，《归来》中强
个体情感。 化的则是“忘记了你的面孔仍旧不忘你的名字”的温情
张九声（张译 饰）“护”胶片是为了看女儿在电 家庭。《一秒钟》的刀锋依然延宕着，但历史缺位，情
影之前“新闻简报”中的一秒钟画面；刘闺女（刘浩存 感变得泛化，人物就不够典型了。
饰）“偷”胶片是为了补救弟弟弄坏的灯罩；范电影 影片过半，观众方从对白中隐约猜到，张九声对
“救”胶片是为了保住放映员的身份和众人的拥戴。 那一秒钟影像执念背后的大致故事，有点迟了。《一秒
他们对胶片执念般的幻想，承载了回忆、尊严等个 钟》似乎只想讲一个简单纯粹的故事，没有让观众跟着
体情感。与虔诚的民众不同，他们对电影并非是单纯的 澎湃的野心。
热爱。 这让人不禁感叹，国师，你真的要把魂牵梦绕半生
影片在《英雄儿女》的放映中进入高潮，沉浸其中 的故事，只写给自己听吗？
的民众高声跟唱《英雄赞歌》，而张九声正近乎癫狂地 张艺谋曾在作品中塑造过许多父亲形象，张九声
寻找丢失的刘闺女与“新闻简报”。 虽有重叠之处，却也有变迁。《红高粱》里的九儿爹、
在高压的历史背景下提炼个人生活的局促窘迫，在 《大红灯笼高高挂》里的管家都是无父亲之实的形象，
集体主义时代下体现个人情感是张艺谋创作上的转变趋 投射了对于父权文化的批判。《我的父亲母亲》中的骆
向。从《活着》到《归来》《山楂树之恋》，再到《一 长余、《归来》中的陆焉识则是具不同人格魅力的父亲
秒钟》，政治背景真的成了“淡而远”的符号，个人的
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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